终南。

【楼诚深夜60分】无题。

一、我曾经爱过你

蔺晨在琅琊山空旷得可怕的石台上练剑，行云流水的身姿，剑走游龙。

管事就在他身后挺直了背脊，不发一言，亦是不敢多发一言。

今早从金陵传来消息，武帝萧景琰驾崩，太子萧启晨继位。

春寒料峭，琅琊阁的桃花已经冒出了头。几个花骨朵慵懒的倚在枝头上，不愿将花衣伸展开来。只是忧心这无端而来的春意扰乱了那人心头的情绪。

我曾经爱过你，蔺晨想。

今年的桃花，一如往年一般。粉白娇俏，灼灼其华。在最好的时节，绽放给最值得的人看。

二、我曾经爱过你：爱情，也许。

东海天气变化太快。

前一刻还是烈日当头，下一刻就已经乌云密布，隐隐传来暗雷响动。蔺晨估摸着，是要下雨了。于是抓紧了脚步，从礁石旁使着轻功匆匆忙忙的朝陆上赶。

终究还是迟了一些，珊瑚礁的位置生的太远，离浅海处有好长一段距离。他在离岸边上百尺的地方停了下来，暴雨倾盆而至。

他怀疑自己看错了，然而还是四处转动，视线不放过所及的每一个地方。终于，他发现了想要的东西。

激动得伸长了手，抓住了那在雨中飘荡的微弱身躯。冰续草，救治火寒之毒的必备良药。也是他这次前往东海的目标。

他兴奋之极，并未发现掩在暴雨之中翘首以待猎物的水蛇。在他触及草的那一刻，水蛇灵动的游了过来，一口尖牙咬住了他的手掌，毒素蔓延开来，麻痹了蔺晨的神经。很快，他就晕倒在海里，被海浪推动到了岸上。

萧景琰在军队驻扎完毕以后，就顶着大雨前往海边。东海的雨向来骤急短暂，尤其是午后，最多片刻就会停歇。

雨势变弱以后，海滩上就会有被海浪打到岸上来的海味贝类。风味独特，也能算作无趣之时的自娱自乐。

往常他都收获颇丰，今日突然看到一个身影躺在海岸上。

救人一命，胜造七级浮屠。萧景琰便拖着那个晕厥的人去了海边的小渔村。

晕倒的人的样貌他已看不清晰，想来是被海中水蛇蛰咬，中了毒素。此毒没有大碍，却能让人肌肤浮肿，整个人看上去臃肿无比。

救治方法也很简单，抹上东海特产的海盐。不出三日便能消肿。

萧景琰找了一家民户，说明了缘由。朴实的房主就热心的招呼他进去了，帮着他将蔺晨浑身上下都涂上了海盐。

萧景琰守了蔺晨一会，快到归营的时辰就打算离去。

蔺晨正好从昏迷中苏醒过来，一双眼眸缓缓睁开，透着迷茫。看了萧景琰好几眼，突然冒出一个笑容来，“美人！”

萧景琰觉得莫名其妙，看着肿成一团脸上又是几层白盐的人这般姿态，又觉好笑。便解释了缘由。

军队的号角声传来，萧景琰起身朝着外面走。

蔺晨叫住了他，“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。”

萧景琰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，干净的眼眸望着他说，“我叫萧景琰，希望以后还能再见。”

三、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亡。

这一见便等了许多年。

时间长到蔺晨都快忘却了年少时的这场偶遇。

只是随着梅长苏到了金陵，看见那个似乎早已埋在记忆深处的面容时，才把那些回忆慢慢找回。

他来金陵之际是个春天，献给梅长苏一个美人，梅长苏以此为由开始清理滑族，为太子殿下巩固势力。

蔺晨在一旁望着两人探讨政事，抓了一个茶杯在手中把玩。偶尔打量一番。

萧景琰的脸上多是严肃而又不苟言笑的，静静听着梅长苏的教诲与指导，点头表示同意。只是在梅长苏搓动手指攒着衣角的时候，有了微微失神。

他的脸庞与十四年前重合起来，蔺晨却觉得陌生又熟悉。

这个男人，不再是少年。眉眼里掩藏了许多情绪，落魄又空洞。

四、但愿它不会再打扰你。

梅长苏的眼里都是坚决果断，一身瘦弱的身躯突然挺拔，透着当年血战沙场的锐利锋芒。

夜里寒风簌簌，蔺晨坐在苏宅青瓦上。一轮明月悠悠，仰头喝着清酒。宫里的旗幡迎风飘扬，响声随风而来，一声一声打在蔺晨心上。

梅长苏回府以后，他摸着黑暗，连夜进宫。

站在萧景琰殿门前，却又不敢进去。要怎么说，说什么？你要梅长苏留下来，不要去战场。或者说我能保他到四十岁无虞，只要他不去送死？

有什么用呢，连他知晓世事洞彻人心都无法劝服梅长苏。何况这个与梅长苏已隔了十三年光阴在其中的太子殿下呢。

蔺晨站了许久，终于下定决心。准备转头离去。

突然听见悲戚的哭声，在这寂静夜里犹如水滴石穿，平地一声惊雷起。

他这才反应过来，太子殿前。无一个守卫。

他长叹一口气，推开殿门。低头伏在案前哭泣的人仰头望着他，眼角泛红，泪眼婆娑。仍是凄楚神色，尚未反应过来。

蔺晨往前一步，再一步。

不知哪里来的勇气。他走到萧景琰的面前，拭去了他眼角的泪水。

他说，“我还你一个林殊。”

萧景琰闻得此言，复又痛声大哭起来。

我与梅长苏做了十三年的朋友，而你失去林殊十三年。我把他还给你，还给大梁。

只是你是否愿意他做回林殊？

五、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。

蔺晨心头冷笑，麒麟才子算无遗策。到头来连他这个琅琊阁主都被算了进去。

他看着飞流递给他的遗信，上面不过短短几句。连句告别怀念都没有，就要他去给萧景琰的新朝出力。

有这么好的事？你一嗝屁撂挑子走人了，凭什么我要帮你处理后事？

他真想撕了那张信纸，装作什么都不知的回到南楚。

眼前忽然又浮现那夜冷清的大殿，狂风刮起帷幔，面色悲凉的萧景琰。

罢了。

古有三顾茅庐，孔明入世。

今朝琅琊阁主携剑负琴入金陵。约法三章。

其一居位白衣卿客，不受官职。其二三年为期，期至便回南楚。其三，梅长苏之身份不公布天下。尸骨葬回梅岭，与赤焰军七万男儿合葬，天地为墓。

萧景琰允。

史书上记载，大梁盛世江山开启。源于琅琊阁主与武帝萧景琰故人之诺。

其实也是一面之约，那年你说，希望有幸再见。

六、我曾经默默无语、毫无指望地爱过你，我既忍受着羞怯，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，我曾经那样真诚、那样温柔地爱过你。

用沈追和蔡荃的话来说，梅长苏若是一把锋利的刀子，对待朝政诸事总能抓住把柄。于无形之处夺人性命。洒脱的蔺晨则是砍刀，一刀落下，血溅三尺。他也不会管后续的影响。

他只需要杀鸡儆猴，让那些作奸犯科的人看看什么叫做下场便够了。

心里有了畏惧，自然也就不敢逾越了。

他建议新帝大刀阔斧的改革，朝堂之事直击要害。不少誉王献王一派的人都战战兢兢，行事收敛不少。一时之间，萧景琰的耳边清净了不少。

蔺晨行事不羁，不受宫廷约束。

他曾在阳光和煦的午后直闯御花园只为和萧景琰共品美酒。

他曾在清冷寂静的夜里推开东宫殿门只为带萧景琰欣赏皎洁明月。

他曾把在案前批改奏折不眠不休的萧景琰抓去休息。

他嫌宫里厨子手艺太差，便自己动手准备膳食，心情好就多准备一份，分享给萧景琰。

他在朝堂之上顶撞天子，说他太过冷漠，自梅长苏走后犹如泥塑雕像，无情无欲。

他也曾与萧景琰一起，在清明时拜祭他们共同的朋友。

清酒一壶，干果一碟。嬉笑怒骂，皆成文章。皆成他。

皇后不敢做的事情，他都做了，且得心应手。

金陵越来越繁华，时光渐渐流逝，很快就到了约定的时候。

旁人都说，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，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。

江湖庙堂，谁又能说得清楚？

别前一叙，萧景琰问，先生之心究竟归于何处？

白衣阁主，笑声恣意，十字入耳。

疏狂一身，向来只在江湖。

自此天涯路远，难再见。

七、但愿上帝保佑你，另一个人也会像我，一样地爱你。

他提笔落下，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个简单的轮廓来。

秀润天成，眉目俊朗。眼里含着浅浅笑意，装下大梁万里河山，泱泱百姓。

他本该署下落款，却认认真真写了三个字。用力太深，墨意浸透画纸。

最后一笔写完，他仿佛看见那人从画上走了出来，音容笑貌依然在他面前。跨越千千万万的岁月洪流，青山绿水，跨过萧梁四季，跋涉而来。在他心口驻足。

那年东海，少年带着灿烂笑容回道，“我是萧景琰。希望以后还能再见。”

自那以后，短短一生。寂寂无趣。